这本书是张荫麟先生的唯一一本专著,却也因为先生英年早逝,未能全部写完,只写到了东汉时期。

一部理想的中国通史好与不好,张荫麟总结了五个标准:

  • 新异性标准。每一件历史的事情都在时间和空间里占一特殊的位置,也可叫作“时空位置的特殊性”。
  • 实现的标准。史事之直接牵涉和间接影响于人群的苦乐愈大,则愈重要。
  • 文化价值的标准。所谓文化价值是真与美的价值,文化价值愈高的事物愈重要。这个标准是随时代及观念的变化而变化的。
  • 训诲功用的标准。训诲功用有两种意义:一是完善的模范,而是成败得失的鉴戒。按照这标准,训诲功用越大的史事愈重要。但是作者觉得这标准因为学术分工的需要,在通史里是要被放弃的。
  • 现状渊源的标准。我们的历史兴趣之一是要了解现状,是要追溯现状的由来,众史事和现状之“发生学的关系”有深浅不同。按照这标准,史事和现状之“发生学的关系”愈深,愈有助于现状的解释则愈重要。

除去第四个之外,张荫麟认为其他四个标准是需要遵守的。

这本书读起来是非常顺畅的,有的典故也是让人忍俊不禁。这里摘抄一些书中的句子:

讲到春秋战国:

春秋时代的历史大体上好比安流的平川,上面的舟楫默运潜移,远看仿佛静止;战国时代的历史却好比奔流的湍濑,顺流的舟楫,扬帆飞驶,顷刻之间,已过了峰岭千重。论世变的剧繁,战国的十年每可以抵得过春秋的一世纪。若把战争比于赌博,那么,春秋的列强,除吴国外,全是涵养功深的赌徒,无论怎样大输,决不致卖田典宅;战国时代的列强却多半是懒赌的莽汉,每把全部家业作孤注一掷,每在旦夕之间,以富翁入局,以穷汉出场,虽然其间也有一个赌棍,以赌起家,终于把赌伴的财产骗赢净尽。

讲到周灭商:

商兵溃散,武王等长驱入殷。商朝所以亡得这样快,照后来周人的解释是文王、武王累世积德行仁,民心归向,而商纣则荒淫残暴,民心离叛;所谓“汤武革命,应乎天而顺乎人”。这固然不能说没有一些事实的影子,但事实决不如此简单。周人记载中无意泄露的关于商、周之际的消息,有两点可注意。一说“纣克东夷而陨其身”。可见商人在牧野之战以前,曾因征服东方的外族,而把国力大大损耗了;武王乃乘其疲敝而取胜的。一说“昔周饥,克殷而年丰”。可见牧野之战,也是周人掠夺粮食、竞争生存之战。武王是知道怎样利用饥饿的力量的。

讲徐戎:

徐戎当周穆王之世,在徐偃王的统治之下,曾盛极一时;东方诸侯臣服于他的有三十六。他晚年力行仁义,不修武备;结果,楚人来伐,他一战败死,他的霸业也随之烟消云散。

讲封建:

严格地说封建的社会的要素是这样:在一个王室的属下,有宝塔式的几级封君,每一个封君,虽然对于上级称臣,事实上是一个区域的世袭的统治者而兼地主;在这社会里,凡统治者皆是地主,凡地主皆是统治者,同时各级统治者属下的一切农民非农奴即佃客,他们不能私有或转卖所耕的土地。照这界说,周代的社会无疑地是封建社会。而且在中国史里只有周代的社会可以说是封建的社会。名义上这整个的帝国是“王土”,整个帝国里的人都是“王臣”,但事实上周王所直接统属的只是王畿之地。王畿是以镐京和洛邑为两个焦点,其范围现在不能确考,但可知其北不过黄河,南不到汉水流域,东不到淮水流域,西则镐京已接近边陲。王畿之地,在周人的估计中,是约莫一千里左右见方。王畿之外,周室先后至少封立了一百三十个以上(确数不可考)的诸侯国,诸侯对王室的义务不过按期纳贡朝觐,出兵助王征伐,及救济畿内的灾患而已。诸侯国的内政几乎完全自主。而王室开国初年的武威过去以后,诸侯对王室的义务也成了具文,尽不尽听凭诸侯的喜欢罢了。另一方面,周王在畿内,诸侯在国内,各把大部分的土地,分给许多小封君。每一小封君是其封区内政治上和经济上的世袭主人,人民对他纳租税,服力役和兵役,听凭他生杀予夺,不过他每年对诸侯或王室有纳贡的义务。

讲孔子和墨子:

孔子是传统制度的拥护者,而墨子则是一种新社会秩序的追求者。孔子不辞养尊处优,而墨子则是恶衣粗食,胼手胝足的苦行者。孔子不讲军旅之事,而墨子则是以墨守著名的战士。孔子是深造的音乐家,而墨子则以音乐为应当禁绝的奢侈。孔子不谈天道,而墨子则把自己的理想托为‘天志’;可能孔子要远鬼神,而墨子则相信鬼神统治着人世。孔子鄙视手艺,对于请‘学稼’‘学圃’(种园)的弟子樊迟曾有‘小人哉’之讥;而墨子则是机械巧匠,传说他曾创制过一只能飞的木鸢。

讲楚:

这两种的安全使得楚人的生活充满了悠游闲适的空气,和北人的严肃紧张的态度成为对照。这种差异从他们的神话可以看出。出国王族的始祖不是胼手胼足的农神,而是飞扬缥缈的火神;楚人想象中的河神不是治水平土的工程师,而是含睇宜笑的美女。楚人神话里,没有人面虎爪、遍身白毛、手执斧钺的蓐收(上帝的刑神),而有披着荷衣、系着蕙带、张着孔雀盖和翡翠旍的司命(主持命运的神)。适宜楚国的神祗不是牛羊犬豕的腥膻,而是蕙肴兰藉和桂酒椒浆的芳烈;不是苍髯皓首的祝史,而是采衣姣服的巫女。再从文学上看,后来战国时楚人所作的《楚辞》也以委婉的音节,缠绵的情绪,缤纷的辞藻而别于朴素、质直、单调的《诗》三百篇。

讲董贤:

哀帝即位时,董贤十七岁,小哀帝三岁。他生得非常姣好,哀帝做太子时就已倾心于他。即位后,依然时常与他同卧起。他们间有件千古传为话柄的事,一日午睡,董贤枕着哀帝的衣袖,哀帝要下床,却怕惊醒了董贤,把衫袖剪断而起。